不久前,纺织考古学家、中国社科院考古所特聘研究员王亚蓉做客“一席”演讲,介绍了中国纺织考古的历史和现状。
中国纺织考古的肇始者是沈从文先生。我有幸做过沈从文先生的助手,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一直从事纺织考古工作到现在,有将近半个世纪了。
众所周知,沈从文先生是著名的文学家,但其实他兴趣广泛,从上世纪30年代起就特别关注他的家乡苗乡的各种纺织工艺制作,并写了很多有关纺织考古的论文。
我是很偶然地结识了沈从文先生。我是学美术的,有一次在图书馆找资料的时候,一位老先生把我介绍给了沈先生。那时是“文革”期间,正好沈先生在写《中国古代服饰研究》,他的助手都离开了他,他一个人一边写一边画。我对沈先生说,我可以帮助他画图。沈先生当时特别高兴,让我照着《人民画报》画了一张图,就算考试通过了。
为什么进行古代服饰研究呢?因为周总理那时候经常出访国外,参观各国的服装博物馆。他有一次就说:中国有这么丰厚的服饰文化,能不能也做一本礼品书呢?听说沈从文先生正在从事这方面的研究,总理就把这件事交给了他。
所以,我和王?先生就一起辅助沈先生完成了《中国古代服饰研究》的工作,我们三个人也有幸成为中国纺织考古的第一个团队。
说到纺织考古,可能很多朋友不熟悉,其实这么多年来,中国有很多考古发现是震惊世界的。比如1972年在长沙发掘的马王堆汉墓,是中国纺织考古工作的里程碑式大发掘,出土了一大批2100多年前色彩绚丽的绫罗绸缎,还有非常精美的刺绣。
其中最著名的是素纱蝉衣。这素纱轻薄到什么程度?四层素纱摞在一起放在报纸上仍然可以读报。尤其它的重量是惊世的,当时一共出了两件,一件48克,另一件49克,不到一两,在世界上非常轰动。
马王堆汉墓是我第一次实地参与纺织考古工作。到了1987年,在王?先生的主持下,我又参与了陕西扶风法门寺唐塔地宫的发掘。当时在地宫里发现了释迦牟尼的佛骨和一大批唐代丝织精品。虽然这些丝织品很残破,但件件是精品。
纺织品是有机质文物,很难出土,一般1000个墓不见得有一个能出土纺织品。而且纺织品很脆弱,从小环境到大环境发生剧变时,文物受不了,非常容易损坏,所以,北京老山汉墓出土的纺织品就显得尤为珍贵。
老山汉墓是第一个电视直播的考古现场。直播了几天以后,发现墓是塌的,我心想不可能出丝织品了。但就在这时候,有人打电话给我,说出东西了。
出的是什么呢?棺罩,也就是内棺和外棺两层棺材板中间夹的一块刺绣的罩子。这件棺罩我们修了好几年时间,现在已经修复完成,在首都博物馆展览。
大家一般都知道考古,但可能不了解纺织考古。别说公众了,就是干考古的,很多人也没有经历过纺织品从出土发掘到后期修复的过程。
1982年,湖北荆州马山楚墓发掘了大量2000多年前的战国纺织品,包括衣服、被子、棺罩以及其他精美的有机质文物。沈从文先生当时在《人民中国》期刊上发表了四个版面的文章,题目就是《打开了战国的丝绸宝库》。
在一条被子上,竟有14种绣花图案,没有一件是和其他相同的。我们在英国介绍这个墓的情况时,英国的研究者说,这是中国2000多年前的“毕加索”设计的。
尤其是有一件衣服,一般中式的服装都是平面剪裁,缝起来就是衣服,但是这件衣服的腋下夹着一个方片。为什么会有这个方片呢?我觉得可能是与穿着有关,于是就想能不能复原一件衣服。
当时我给科研处打了报告,说想复织一件,但没有得到同意。我就自己去苏州找刺绣大师,但绣出来比原来差太多,而且价格很贵。
于是我们开始自己培训学生,教她们绣花,结果花6年时间完成了这件衣服。
原来那腋下的方片是文献上称之为“小腰”的东西。这样的衣服上身后,腰部会自然收敛,胸部前耸,“下裳”部分变成筒裙状,“上衣”呈现自然立体的效果。所以国外的专家来看,说中国2000多年前就有了立体剪裁。
从那以后,仿古复织衣物也成了我的主要工作内容。
当年我们纺织考古第一梯队一共3个人,现在沈先生走了有30年,王?先生也走了有20年。我今年77岁了,我觉得要是我不做,就没有人带领年轻人往前走,所以我一直在坚持。自从2003年我受首都博物馆的邀请,去那里培养纺织考古的人才,现在已经是第15个年头了,终于慢慢在全国建立了一支比较年轻的纺织考古队伍。